非雾双眼微眯，显然也认出了沈清风手中的剑并非凡物，她不屑轻哼，“花把式倒是多。”她拉起白衣女子的手，变脸似的将冰山尊容尽数抹消，几乎轻呢地柔声道：“小连，你习剑数十载，可认得这剑？”
白衣女子连城闻言，僵硬地点了下头，不自觉收紧五指，将非雾的手严丝合缝扣留手心。
“那不如这样。”非雾嘴角挂起玩味的笑意，“你同我的徒儿比试一场，若你的剑法高小连一筹，那我即刻放你一行人生路，且再赠予你们一消息。”
“好。”沈清风也不过问他败阵的后果——反正他也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一个神经兮兮的老巫婆的弟子。
二人总算松开手，非雾转身，在连城肩上轻拍两下，“别紧张，你当是切菜就好了。”
饶是连城，也控制不住嘴角的抽搐。她嗫嚅着什么，声音轻飘飘的，微弱到连非雾也没听清。但连城已经迈开步子走向沈清风，就在非雾愣神的片刻，连城已然站定在了沈清风的面前。
“前辈，请指教。”连城客客气气的鞠了一躬，取下腰间佩剑。
“称不上。”沈清风不咸不淡地回道，也不知指哪一个。他在一瞥间记住了连城的剑，连城的剑是雪白的，剑身的每一寸都是透彻的白，剑鞘上镌刻着金色祥瑞，与剑柄之上的云卷云舒相应成章。
这剑精细的程度……铸剑之人的手法已不亚于天下第一剑坊白露堂。
沈清风在心中暗自评价，觉得有机会见识这样一柄剑出锋，也不失为好事。
这般想着，沈清风挺剑而且，率先攻向连城。连城不疾不徐地避开这毫无锋芒的一剑，抬手，以极为刁钻的角度递出一剑。雪白的剑刃所过之处似乎也卷起暴风雪，沁人的凉意让沈清风的头脑愈发沉静。
“风起。”沈清风轻声念道，离他最近的连城与此同时听见了自血剑亡徒之上发出的咆哮，风是从剑身朝外奔涌而出的，携带着本属于亡徒剑自身的血腥气，一瞬间填满了连城的鼻腔。
耳边除了咆哮的风声，连城再听不见他物。她的目光扫过，看见非雾焦躁的吼着什么；再一转目光，她又看见沈清风在狂风中自在我行、毫无压力，手中血剑亡徒寒光凛冽锋芒尽显。
也是，从未听说有人会为自己的招式所困。
连城干脆敛去了逃过这一剑的心思，将她的剑竖于胸前，雪白的剑刃在此情形下竟还放出逼人寒气。
不过此时，一切都是徒劳。
沈清风一剑递出，其周百十树木寸寸根起，其身方圆十里土地皲裂，猎猎秋风被横空斩断，破军之势无人可挡——正如当年倨傲白衣踏平玉殿，剑斩万臣，直抵天子喉。
他在口中轻念：“风止。”
连城耳边呼啸的风声顿时消失了，她的眼前闪过剑光的残片，只来得及闭上眼，攥紧手中的长剑。
“连城……对吧？”
意料之中被一剑击溃的情形并没有按时到来，耳边再起响起沈清风没有波澜的声音。
连城茫然地睁开眼，血剑亡徒卷着煞气逼人的剑锋停在了她的面前，沈清风扯出勉强的笑容，“小小年纪，就已突破地人境，你的天赋实在是上佳啊。”
“你知道地人境与天人境中间的那道隔阂为何宛若鸿沟吗？”
连城下意识随着沈清风的话摇头。
“是——剑心啊。”沈清风的发丝贴在额间，冷热交杂的汗液密布其间，沈清风几乎是咬紧牙关，从牙缝中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，“看看，你的身后。”
连城机械地转过头，发觉非雾正不要命了似的穿过剑芒朝着危机四伏的中心走来。她的每一步都是这般艰辛，向来最看重的面上的黑纱早已粉身碎骨，溃烂发皱的半边脸毫无遮拦地暴露在空气中，她却十分注意全投在了连城身上。
非雾的声音嘶哑，只言片语零碎地飘进连城的耳中，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但连城的脸上滑过两行滚烫的泪，她咬住下唇，发颤的手握紧了剑。
她的剑，名“寄寒”。万载玄冰的寒冷铸成此剑，剑过之处飘然落雪，用剑之人心比坚冰，不可有分毫软弱情愫。
然而此刻，剑刃上的寒霜再也挂不住，万载寒冰一朝融化于连城的一腔火热与赤忱的真心。剑刃所及之处迸出激烈的暖流，寸寸瓦解了沈清风一剑中的锋芒。
沈清风见状，如释重负地将余下半剑递出。连城抵御半刻，虎口发麻，寄寒剑脱手而出，再有剩余的几分剑意在连城身上留下浅显的几道伤口，便随着消殆的风一同化为乌有。
沈清风抬手擦了擦淌了半张脸的血，却只将自己抹成了一只凶神恶煞的大花猫。
非雾整个人扑在了连城的身上，对着连城身上只破了点皮的伤口大呼小叫，时不时瞪向沈清风，活像一只炸了毛的大兔子。好在这只大兔子还保有仅存的一丝理智，知道沈清风确是手下留情，炸毛大兔子不情不愿地拉着连城，离沈清风站了三米远。
连城现在完全不在乎身上那些小伤，她只将非雾的手扣得更紧，整个人陷入一种奇异的状态。片刻，她无奈的牵起嘴角，对非雾道：“师父，我可能得换一把剑了。”
非雾点头如捣蒜。
连城又深深看向沈清风，后者滑稽的面容让她一哂，“多谢前辈手下留情，是连城浅薄，以地人之境挑战您。”
这一回，她没有管边上气到冒泡的大兔子，毕恭毕敬地朝沈清风鞠了一躬。
“没有的事。”沈清风摆了摆手，“我这剑你认得，出鞘便要饮血，我这也是无奈之举。”
“呸！我看你就是故意的！你那点浅薄的修为，我一眼就看透了，你定是用了什么法术，不然小连怎会不敌你？”非雾扯着仍旧沙哑的嗓子喊道，方才她不论怎么喊都没人能听见，现在总算是完整地传入了二人耳中。
连城揪住非雾就要往边上拉，一边还掏出一副新面纱要替非雾带上。连城凑在非雾耳边，“师父，他递出的那一剑已经远超我所对手过的所有天人境高手，他恐怕……”
然而不待连城和非雾咬完耳朵，沈清风便将之打断。
“我得纠正你几点。第一，我可不能称前辈，我从未拜入任何剑士门下。第二，你太高看我了，我不曾习剑，至今已有四年，即使从前盛极也未曾触摸过剑仙之境的门槛，何况如今，我剑心已失，修为大退。”沈清风平铺直叙讲述着他的过往，碍于实在忍受不了满面粘稠，于是摸了张水符贴在自己的面门之上，好半天才将血污冲洗干净，这才悠悠地接上自己的话，“最后，我确实用了点旁门外术，胜之不武。”
连城被说得直发愣。
这时，沈清风又抱起胸、挑着眉，还滴着水珠的脸上又挂起欠揍的模样，他咬文嚼字间又捎带上了那懒散的调调，满脸诡计得逞地道：“那个谁，你说话算话吧？可别愿赌不服输啊。”
（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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